這里的“文學”不是指文本,而是指文學系統。從文本對比談文學之變,在一般情況下有意義,但前所未有的文學之變指的是系統之變,要從整個系統談起。 文學是一個由作家到作品、由作品到接受的動力系統。這個觀點原本是接受美學提出的,它太重要了,道理很簡單,作家的生活對于他的創作心理有著巨大影響。文學的系統性與人的關系如同空氣與人的關系——當系統不缺失時是無感的。接受美學的產生有著深刻的社會基礎,即西方當時信息化社會的到來。社會的信息化使“接受”成了問題,文學系統的缺失“感動”了接受美學的創立者們。2006年,當社會的信息化到來時,王安憶等作家提出了“當生活超過了文學想象”的問題,表明中國的社會信息化已開始影響到作家的創作。實際上,自1993年起,社會信息化、文化產業化和經濟全球化對文學動力系統的影響就開始了,“網絡文學”的20年是這一影響持續作用的20年。 在“三化”的持續作用下,文學系統發生了歷史性根本之變。具體表現為以下幾方面: 一、繼神話、傳奇、現實主義和現代題材文學之后,傳奇—游戲化俗文這一新的文學樣式在網絡上生成。它高度淡化人間性,讓個體欲望在幻想中實現,從而,利害在“設定”中(游戲只在游戲之中不在游戲之外)走向游戲。它的定型拓展了文學的心理功能,在文學史上第一次顯示出藝術前進的階段性成果。當然,這決不意味著藝術的本質是游戲或藝術起源于游戲,而只說明克羅奇的藝術論作為預言是有合理性的。 二、謳歌黨、人民、英雄、祖國成為文學的光榮使命。發展的不平衡、人與自然矛盾的日益尖銳,需要杰出人物付出和擔當,需要用他們的精神鼓勵全民以赴偉大斗爭實現偉大夢想。沒有這個文學的主旋律,娛樂性亞藝術品就成為了無皮之毛。值得高度注意的是這一文學洪流與“紀實”的結合。這個結合與上世紀90年代初、中期娛樂性俗文學與紀實的結合不同——它以高揚道德為特征;與文學“五大件”中報告文學的“三性合一”也不同——它以現實虛構文學的式微為前提。 三、可以為“現實主義”下定義了。七八年來,出于引導網絡作家的需要,人們提倡現實主義和寫現實題材。交替使用中,不知不覺中,前者逐漸讓位于后者。(參見拙作《文學藝術創意學》和《中國網絡文學概論》)現在,可以為現實主義下定義了。它作為一個創作流派可作以下規定:1.這個概念不能隨時代無限拓展,前蘇聯和我國五、六十年代的拓展是沒有理論意義的。2.現實主義是虛構藝術,其核心是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。3.它是社會大轉型中的產物。4.現實主義文學反映社會生活的本質、規律,營造理想實現的必然性,因而是批判的。現實題材的、歌頌主調的、寫實的文學,我們通常不再把它稱為“現實主義”文學。這與“英雄來自平民”“職業意識”等現代理念相對應。從這兒也可看出,文學,只有從系統上把握才能弄清其流變的實質。 四、“碎片化閱讀”已成常態。1994、1999年我曾提出過類似的觀點,不過那時是個趨向,今天是普遍。同時,對經典現實主義作品進行“解構”式閱讀已成常態。這也是前文所談“現實主義文學已是歷史概念”的立論依據之一(從文學是系統的觀點立論)。 五、未經接受所產生的“前文化”形態愈加膨脹。就是說,文學活動越來越多,文學活動家越來越多;愿意別人讀自己作品的人越來越多;評獎授家越來越多。但是,作品的有效接受越來越弱。 六、與前一條相聯系,靜態審美的“讀”正轉向作者與讀者的文化互動(內含經濟往來)。 七、文學的“全媒體操作”實現。這句話有兩個含義,一是指一個事實:從硬件到機制為文學的傳播創造了條件;另一個是指一種理念:人們在爭取用較多媒體推廣作品。這里要提出的問題是,在文學全媒體操作的形勢下,“供給側”從內容到傳播(營銷)怎么調整?例如,哪些人更需要一些莊子?應該用什么形式“供給”?更加形式化、“文化化”的文學在營銷上可否投其所好? 八、從創作到接受,文學正在全面“文化化”(參見本人“文化創意學”系列專著)。 九、“人人都是作家”的文化現象是社會分工為作家和讀者以來的又一次巨大的社會進步,但它的超前實現以作品的良莠不齊為代價。因之,社會應把培養閱讀放在高于培養寫作的地位。 十、由于以上種種,文學評論的功能正在轉向創意。 十一、文學作品所含的信息性壓倒藝術性,“怎樣寫”讓位于“寫什么”。王安憶等作家早就發問“當生活超過了文學想象”,這在今天已是見怪不怪。 十二、“段子”等新形式層出不窮,交互式寫作成為文學“文化化”的一大佐證。 以上十二條有交叉,為的是把重要的提取出來加以強調。自陽雨發表《文學:失卻轟動效應以后》(1988年1月30日《文藝報》)的1988年初算起,文學已經進入轉型期。至文學的全媒體操作實現(2018年),轉型基本完成。今后的長時期內,以上特點將同時并存。如何將工作加之于文學,使之為建設精神文明服務,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課題。
|